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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1章

 

「为了父亲的委屈,为了你我的将来,为了我自己的抱负……」楼奔道,「到了这个地步,我已无颜见你。以后你就回家去吧,你年纪还轻,改嫁亦不迟。」

王延姬嘶哑道:「你现在说这样的话,是要我的命么?!不过你放心,我自然会改嫁,我绝不会为了你耽误自己一生!」

楼奔朝妻子笑笑,转过头来:「子晟可知,人人都盼着生在太平盛世,独我平生最恨没早生几十年。」

凌不疑道:「当年戾帝暴政,群雄幷起,将星云集,子唯你若能得逢当时,定可颠倒干坤,指点江山,做出一番事业来。」

楼奔拱拱手,笑道:「子晟说的好,我在这里先谢过子晟知己之情。」

凌不疑道:「我心知子唯的抱负。不过,循序渐进,累积官秩,逐渐成为国之栋梁,也未尝不是一条通途大道。」

少商本来想说她家三叔父就是从县丞做起,到了今年才升任县令,不也蛮好的么。

楼奔自负一笑:「我生就这幅气性,没法子屈居人下。叫我从裨官小吏做起,将雄心壮志都消磨在言不由衷的恭维中,消磨在不痛不痒的周旋中,我宁可一生不踏入朝堂。」

少商:三叔父地下室中枪,原来县丞也算裨官小吏。

「所以你就屠戮颜忠满门,以此作为晋升仕途的踏脚砖!」凌不疑语气逐渐严厉。

楼奔摇摇头:「崔侯谨慎,军国大事岂容我一介白身指指点点,我大咧咧的跑去给崔侯出谋划策,谁能听我,谁能服我?总得有些依仗才能叫人信服我吧。」

楼太仆老泪纵横的拉着侄儿的袖子:「子唯啊,你何必行此下作之事,咱们楼家也不是无名之辈,你慢慢来……」

「伯父你别装模作样了。」楼奔讥笑着打断,「人人都说楼太仆忠厚老实,可我们自家人哪个不清楚伯父的小计较。」

楼太仆噎住了。

「说起来,我还要谢谢子晟,数年前子晟曾在东宫面前举荐我。」楼奔继续对凌不疑道,「我听说子晟曾对太子言——楼子唯是个谋政理事的大才,扔在论经所里摘章抄句可惜了,应该给他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。」

凌不疑低声道:「我只看出你的才学,没看出你的为人。」

楼奔道:「是以,我虽然从未和子晟深谈,但心中已将子晟当做了知己。」

少商心想:上一个把你当做知己的颜县令都全家死光光了,看来还是别做你的知己好。

「可惜,太子殿下没听子晟的,子晟可知这是为何?」楼奔道。

少商被吊起了兴致。

楼奔看了楼太仆一眼,含笑讥讽道:「因为我的好伯父,满口谦逊的婉拒了太子殿下的举荐,说我年纪还轻,应该再多走走看看,再历练几年才能当事。」

楼太仆满面痛悔的嘆道:「……都是我的不是,听了你大伯母的……」

「别再推给大伯母了。」

楼奔冷冷道,「男子汉大丈夫,什么事都推给妇人,也亏你做的出来!你若要举荐我入朝为官大伯母还能吃了你不成!其实你也暗暗盼着自己儿子出人头地吧,可惜几位堂兄弟皆是蠢材。当年你与父亲争执,后来就怕我出了头,将来会压制你的儿子们,是以一直阻挡我的前途,不是么?!」

楼太仆被数落的满脸通红,张口结舌:「你你…你怎么血口喷…」

楼奔不去理他,缓缓走到窗边,墻边悬挂着一柄镶有宝石玉珏的长剑。

他长嘆道:「这些年来,我游历四海,可陛下隻夸奖我的文采和学问,却不知道我的抱负乃是山河为盘星辰为棋;储君又对伯父言听计从,我前无去路,后有追兵,眼见袁师弟今年才二十一岁,已在尚书台有了一席之地,我却还不知落脚何处。」

「雄鹰不能在矮檐下飞行,鲲鹏也不能在浅池中凫水,我自少年起一心入主中枢,却不想落到这个地步。唉…时也命也…」他转过身子,衝妻子微微一笑,「阿延,看来我不能陪你去东海寻访蓬莱仙境了……」

凌不疑心头一震,厉声呵道:「且住!」

说时迟那时快,只见剑光一闪,楼奔已拔出墻上长剑,横剑抹颈。

楼太仆和楼二夫人惊叫一声,王延姬疯了似的扑上去,却见丈夫的喉间已汩汩流血,人也气绝身亡了。

……

三日后,皇帝先将彭真等一干党羽收监,打算将来挑个好天气行刑,同时为寿春大战论功行赏。因为崔奶爸安排的好,除了几个的确叫人眼前一亮的少年英雄,其余基本都是『按伤势轻重分配功劳』,差不多人人满意,连只做了文书工作的班小侯也得了赏赐与官秩。

隻楼家例外。

在这场大战中立下最大功劳的楼子唯忽然自戕而亡,与此同时,皇帝将楼郡丞及膝下数子流放千里,幷罢免了楼氏阖族的所有官职,勒令楼大伯立刻携全家回原籍,闭门思过。

——虽未点明罪行,但朝堂上的许多老油条已经心中有数了。

唯一例外的就是楼垚。

据说就在皇帝要给楼家定罪的前一日,何将军的几位昔年战友忽求见皇帝,声泪俱下的恳求皇帝看在何氏满门孤寡的份上,好歹网开一面。

皇帝是个念旧的人,想楼垚本就对其兄恶行毫无所知,如若不赦免楼垚,是让何昭君改嫁还是一起跟着去流放吃苦呢,还有何氏小儿将来找谁安恤抚养呢。

咬牙切齿的纠结了半天,皇帝终于对楼垚抬了抬指头,不但没让他流放,还找了个小地方让他做县令去了,何氏余部可以随行。

这日无风无雪,是隆冬以来难得晴朗的好天气。

少商照例奉皇后的命来给皇帝送懿册(皇后向皇帝书面禀告事情的一种文书),然后被凌不疑拉着站在廊下晒太阳,没过多久袁慎也过来了。也不知谁开的头,三人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楼奔这人。

「子唯师兄可惜了,单论才干,师门中无人能出其右。」袁慎嘆道,「一时想岔,万劫不復。如今全家获罪,夫人也回娘家去了,真不知所为何来。」

「也不过尔尔吧,他苦心筹谋的计策才几日就被我们看穿了。」少商吐槽。

凌不疑挑着秀长的眼尾:「你也看穿了?」

少商白了他一眼。

袁慎道:「若不是万太守碰了个巧,楼子唯的盘算就成了。」

「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!」少商道,「凡事皆有底綫,楼子唯越綫了!」

凌不疑不阴不阳道:「原来程娘子这般嫉恶如仇。」

少商再白了他一眼。

「功名利禄谁不喜欢,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!」少商愤慨道,「什么雄鹰鲲鹏,谁不想一蹴而就一飞衝天,可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,总要一步步来啊,他倒好,星辰日月都得围着他转,非得上来就位列三公不成?哪那么容易啊,陛下是他亲爹么,哦,亲爹也没用。不顺他的意思就能滥杀无辜了么,哈哈,笑死我了,这藉口一点也不新颖脱俗!就如袁公子,难道袁家的门第比楼家差么?袁公子还不是从十五岁入论经台做起,老老实实,一步一个脚印,到如今受陛下青睐被选入尚书台,能参与国政要事——这些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啊!」

听女孩大力夸奖,袁慎看凌不疑的脸色好像被人砍了一刀,忍不住避面而笑,笑的欢畅之极。

「诶,对了。」少商抒发情怀告一个段落,扭头道,「袁公子啊,上回你不说相看亲事到五进三了么?现下如何了。」

袁慎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斗鶏,笑声戛然而止。这下轮到凌不疑爆出一连串的笑声,同样笑的欢畅之极。

「不劳少商君关怀,已经三上二了!」袁慎綳起面孔,一甩长袖慨然离去。

少商衝袁慎的背影低喊着:「善见公子加把劲啊,下回就是二选一了,可以摆喜宴啦!」

袁慎一个趔趄,然后状似无碍的继续向前走。

见此时廊下无人,少商赶紧去扯凌不疑的衣襟:「你别笑了,快别笑了,这里是皇上议事之处,你笑的这么响,当心御史弹劾你行止不谨!」

凌不疑好容易收住笑,肩头还在抖动。

少商道:「因为我一直对袁慎言语不善,所以你才对他还算客气,而阿垚则相反,对么?」

凌不疑嗔了女孩一眼:「我还没跟你算帐,你倒先来质问我。前几日你到哪里去了,是不是去找何昭君了?」

少商趴在栏杆上,嘆道:「当时我看楼家是保不住了,哪怕最轻的流放也是要人命的,可阿垚实在无辜,我总不能视若无睹吧,于是我就去找何昭君了。」

凌不疑道:「我就说他们怎么那么及时求到陛下跟前,原来是你。」

少商无奈的摊摊手:「没办法啊,何家那些故旧又不是时时都在都城,陛下当时正在盛怒之中,真等他下了处罚的敕令那也晚了,我只好让何昭君提前将附近郡县的故旧叔伯们找过来,赶早向陛下求情。」

凌不疑冷笑道:「当时还装的将信将疑,谁知转头就去让何昭君搬救兵,你个两面三刀的小混帐!」

少商沉吟片刻,道:「我当时的确将信将疑,没有证据怎能给人定罪呢?你当时又没将楼奔的那些书函告诉我。不过……」她嘆了口气,「我觉得还是应该相信你,你很少做没把握的事。」

凌不疑轻哼一声,转过头去,侧面的嘴角却微微弯起。

「过几日我要去给阿垚还有何昭君送行,为免到时候你又摆脸色给我看,有些话还是预先说清楚的好。」少商绕到凌不疑面前,直视他。

「三兄说,你之所以对阿垚耿耿于怀,是因为若不计较什么皇帝之令父母之命,隻让我在你和阿垚之间二选一,我多半是要选阿垚的。……我觉得,呃,他这话也对。」

凌不疑怒极,扭头欲走,却被女孩死死拖住袖子——「可那是以前啊!」她大叫。

凌不疑放停脚步,脸却没有侧回来。

「以前我和你又不相熟,你就跟隻吊睛白额大老虎似的要吃人,整日说一不二的好凶啊,阿垚又老实又听话,我说什么他应什么,我当然选他啦!」少商低声道。

凌不疑回过脸来,从鼻端低哼一声:「那现在呢。」

「现在?」少商连忙道,「那还用说吗!倘若把你与阿垚一道放在食案上,哪怕阿垚已被炙烤的满身流油美味无比,而你还是生肉一块,我也隻衝你下嘴!」她忍不住用上了神棍胞兄的说辞。

凌不疑忍俊不禁,温柔的揉揉女孩的额发。「尽会捡好听来哄我!」他心中喜悦,映的双目明亮如星,晴夜清朗。

少商挨了他一会儿,手指又摸到了他腕间那几圈奇怪的铁綫,奇道:「这究竟是什么啊,不是绳子不是丝綫,你缠在袖口做什么?」

凌不疑倏然推开女孩,背身而立,俊面莫名泛起一阵浅红。过了半晌,他才自言自语道:「你大约从不知道,我其实一直在想你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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