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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7章

 

霍不疑鬆开些手指,五皇子喘过一口气,再度嘴贱:「……程少商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道,真娶了她本王都不知能活多久…哎哟哟,你别捏别捏,好好,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,程少商曾和你定过亲,你我又一道长大,我怎能娶她…」

察觉霍不疑又鬆开手指,五皇子立刻捡起羽扇,用玉质扇柄用力敲击车壁——他觉得今天真是倒了血霉,果然霍不疑的好戏不是白看的,幼时被修理的种种悲催浮上心头,他想时隔五年,自己也是鬆懈了才会忘记危险!

五皇子揉了几下肩膀就察觉到马车停下,不等别人开口,他赶紧跳起来往外衝,嘴里喊着:「不必送了,我已歇息好了,这就骑马回宫去!再会,诸位再会啊,以后有空来我封地,叫我略尽地主之谊啊,好,就此别过…哎哟喂,你们几个混帐怎么不扶住本王……」

说最后半句时五皇子已在车外,似是头前脚后的跌了一跤,幷且摔的甚是不雅,然后对他的侍卫一顿怒吼。

车门阖上,车厢内只剩三人。

听五皇子适才的嚎叫,袁慎颇觉解气,开始考虑要不要将背后的女孩也交出去让霍不疑教训教训。少商察觉未婚夫眼神不善,卖力赔笑:「我就那么一说,戏耍之言嘛,谁愿意嫁他啊,就是说着玩的,反正也没旁人听见嘛……」

袁慎深呼吸,决定先御外敌再理内患,于是拱手道:「霍侯明鉴,我知道你对少商知之甚深,既然如此,你也该清楚,少商与我的亲事是她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,幷非如对东海王与五皇子一般的胡闹。君侯以为如何?」

少商在他背后用力点头。

霍不疑长眉斜飞,凝视女孩,浓褐如晶的眼眸半晦半明:「……有时候,少商说的话,做的事,亦非她心中所愿。」

袁慎忍气:「君侯这话,未免强词夺理了吧。少商心中想做什么,她自己不清楚,难不成你清楚?」这姓霍怎么不去论经台跟那群老学究打嘴架!

「也可以这么说。」霍不疑道。

袁慎气结,少商拍着他的臂膀,安慰道:「我看他是癔症了,你别理他。」

袁慎诤声道:「君侯狂言,在下万难领受。今日不必再说下去了,诸事到此为止,我与少商这就下车了……」

「我说的句句属实。」霍不疑抢言道,他再看向女孩,「涂高山御园中,有一种冷泉虾,少商甚是喜爱……」

「胡说八道!」少商忍不住打断道,「那种虾我吃过好几次,幷未特别偏爱。」

谁知霍不疑坚定道:「不,你很喜欢。」

「难道我连爱吃什么,自己也不清楚吗?」少商都被气笑了。

霍不疑转而看袁慎:「少商头一回吃到这种冷泉虾是宣太后在长秋宫设宴,然而翟媪在奉上菜肴前,已对她唠叨过『这虾甚是美味,偏偏娘娘吃不得,便是偶然沾到也会起红疹』,之后少商再不曾向庖厨要过这种虾。」

少商不服气道:「那是因为我的确不爱吃这种虾!」

霍不疑没理她,继续道:「少商对人人都这么说,可袁侍中若细细查看,就不难发觉她的食性。有时翟媪馋口,有时陛下赐我几桶水养的活虾——每当食案上有这种冷泉虾,无论清煮,盐烤,酱渍……少商总能多用好几碗,甚至会将虾汤都拿去拌饭。」说到最后半句,他心头扬起一阵轻悄的疼意。

车内已是寂静,袁慎怔然,少商也有些楞神,不禁怀疑自己真是这样吗,不过……当年分赐到霍不疑府里的冷泉虾,好像,的确,全进了自己肚子。呃?

「自己爱食之物主君不爱,这在宫中是常有的事。」霍不疑继续道,「不过寻常人多是两条路。有心机些的,假作隐忍,但会叫别人知道自己是为了娘娘忍耐,顺带能传出贤名;厚道些的则默默忍下,至此不提便是——可少商不一样,她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,她亦不爱食这种虾。」

袁慎侧头去看未婚妻。

他能明白女孩这种深沉隐晦的善意与骄傲,善意是她不愿宣太后因此『疼惜』她的隐忍,骄傲是她不愿人家以此为缘由来称颂她。

霍不疑看着少商,一字一句道:「只要是她认为无益之事,她会骗自己骗到深信不疑——她就是这样的傻姑娘。」

少商避开他的眼神,扭头大声道:「君侯莫要混淆视听,温泉虾与终身大事能一样么——我与善见不会上你当的!」

袁慎则联想更多。当年,萧夫人慢待亲生女儿,少商不止一次表现出毫不在意,幷且所有人都深信如此——所以,其实未婚妻幷不如面上表现的那样,『真的』毫不在意?

「尝闻霍侯沉默寡言,今日一会,可见世人所言未必属实。君侯虽以武勋立身,如今看来,口才本事更胜一筹。」袁慎缓缓道来,他十五岁起便以辩经博学而名动天下,这些年在论经台与尚书台来来去去,打交道的不是爱争辩的博士儒生,就是心机深沉的权臣显贵。

如今,最初的震惊退去,他收拾好心情,整肃以对强悍情敌,「然而霍侯再巧舌善辩,却有一处,你怎知少商答应我家亲事,是自欺欺人还是真心诚意?三言两语就想叫对手投诚,君侯未免托大了吧。」

霍不疑再看少商,淡淡道:「若我的对手真是袁侍中,就好了。」他的对手从来不是袁慎。

袁慎不解,霍不疑却扣动车壁:「近日朝中为了度田令争执不休,我得回去议事了——程府就在眼前,步行一里路即可,我就不再多送二位了。」

人家都下逐客令了,袁慎与少商自是赶紧下车。

站在幽静的市坊北侧,身后站着袁程两府的家丁侍卫,目送霍不疑的玄铁马车走远,袁慎与少商一时无语。

「这人果然好本事。先出其不意的进攻,将人说的意乱慌张,待对手要发起反击之时,他却利落打断,退避三舍,待来日再计较。正所谓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,如此一番,对手自然落于下风!」袁大公子长袖背手,如同点评战事般评价霍不疑。

少商望望天,低头:「那个……你要和我退亲吗?」不是她灭自家威风,霍不疑发作起来,都城里没几个人能抵挡。

袁慎坚定道:「自然不退!之前是我轻敌了。前几日我看他意气消沉,还当他死心了,没想到今日忽然发难。当初你与他有婚约时,我尚想过如何拆了你们,如今怎会退缩!」

「什么什么?」少商不信,「你居然还打过这个主意!」

袁慎毫无愧色:「我敢跟你担保,当年你第一回定亲时,霍不疑必定也想过如何拆了你与楼垚。不过是顾忌太多,没动手罢了。」从这个角度来说,他俩倒是同路人。

「你们还是真是惺惺相惜啊!」少商无语。

「别忙着挖苦我,先想想如何对付霍不疑罢,莫不成你真要改换婚约?!」

少商面无表情的呵呵两声。

想起适才完全被霍不疑掌握谈判节奏,袁慎懊恼道:「总之,霍不疑这人真是可恶!」

少商嘆道:「我早和你说过,这人看着不声不响,一张口毒的很!他若想活活气死你,绝不会留你一口气!我以前吃过他不知多少次亏了!」

「你也是,和五皇子的事怎么没告诉我,害我被打个措手不及!」袁慎玉颜肃色,开始秋后算帐。

少商无奈道:「那阵子听五皇子在那里胡吹大气,什么『就藩后天高皇帝远,想怎样就怎样』,我一时心动,又閒极无聊,才试探了他几句嘛,当不得真的!」

袁慎板脸:「婚姻大事岂能玩笑!」

「好啦,知道啦!」少商道,「也是你不好,跟蔡家磨磨唧唧五年还没完,谁敢把你列入郎婿人选,我当然要另找出路啊!」

「总之以后什么都要告诉我,霍不疑摆明瞭要抽空子杀进来,你我应当齐心协力!」

「你说他会出什么招啊。」

——两人面面相觑,一筹莫展。少商想的是无论霍不疑怎么讨好道歉,自己绝不动摇;袁慎却想霍不疑会不会以势压人,暗中打压,不过他袁家也不是吃素的。

两人边走边说,直至走到程府巷口,少商忽然想起一事:「诶诶,霍不疑要去议论度田令,难道你没有事吗?」

袁慎一拍脑门:「咳咳,都被他气糊涂了!明日陛下要开大朝会,我要去大司空府上商讨奏对之事,你……」

「行啦行啦,你先过去吧,都到这里了我自己回家就是。」少商挥手道,「你不是将来要位列三公吗,这么坏记性怎么行!成了,快走吧,我等着做不知哪位公卿的夫人呢!」

袁慎赶紧跨上侍卫牵来的马,刚起蹄数步又停下回头,只见未婚妻双手负背,很是老成持重的往巷子里走去,他不由得莞尔一笑。

他想:这辈子自己难得喜欢一个人,总不能因为敌手强大,就双手奉上。他可不愿意像恩师皇甫夫子一般,懊悔半生,然后跑去人家墻下唱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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