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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7节

 

他赖着,另一位自然也就不会走了。

申屠易缠完了布,又用牙齿咬着打了结,意味深长的盯了一眼薛凌,转身回了屋,里头就是含焉亲热的喊“屠大哥”。

薛凌并没去想申屠易意欲何为,直接半闭了眼,权当自己是在平城外的原子。近几日的光景大多如此,直至江府的信回来。

说信有些不恰当,准确点是来了个暗卫让薛凌跟着走一趟。此人面生,又没带什么信物,最关键的是一副公子哥儿潇洒扮相,十足的寻常富家子。薛凌有所迟疑,多问了两句,直到那人提了霍云婉,她才确定是江府的人。

倒也非江府有所纰漏,江玉枫等人和薛凌原并未约定有何凭证,刚好薛凌熟悉的那个人又被遣去了别处,且江玉枫自忱薛宅这里只有薛凌的亲信和熟悉之人才知道,便是来个陌生人,也不至于让薛凌误判。

换了往日,大概确然如此,只是有了申屠易和含焉的经历,薛凌对来人难免多心,更何况她不太明白为何江府要让她去一趟,最重要的是,目的地并非江府。

不过误会也就是几句话之间,能来请她的自然是江府心腹,知道的事多,随便透露点就能证明自己身份。更让薛凌意外的是,她才开口问了两句,申屠易从房门里走了出来。

薛凌没回头,但她在没摸清来人是谁之前戒心颇重。听得后头声音,凝神再听,申屠易绝对是将他的刀拖着,刀尖在地上滑动,滋滋声与众不同。薛凌自小拖动兵刃,分外熟悉这种金属与石头磕绊的声音。

她大骇,想要回头,却又恐来人突袭,只能垂了手准备将平意滑出来。好在申屠易在台阶处就停了下来,既不往前走,也没再回房。

薛凌一面留神身后,一面飞快的辨别了来人身份,知道是江府的人后方敢回头去看。这才发现申屠易盯着的并不是自己,而是江府那个暗卫。许是见薛凌回了头,知道无碍,又拖着刀慢吞吞回屋去了。

薛凌长出一口气,又瞬间反应过来,申屠易现在跟自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,应是怕来人不善,若有个万一,好帮自己一把。她对着江府暗卫点了一下头道:“走吧”,然后跟着出了院门,并没去多想一下申屠易的好意。

离开薛宅又绕了好几条街,那暗卫吃喝买茶端是逍遥,手上东西尽数给薛凌拿着。薛凌知是迷人眼,虽有不喜,却也顶着个笑脸陪着。好些时候才走到一处铺子,里头尽是些外域玩意,好些是胡地来的。

薛凌瞧着也亮了眼,平城离胡地近,一些东西都是相通的。只是并无时间给她细看,暗卫要了个雅间,店掌柜喊小二赶紧将镇店的宝贝送进去,薛凌便也陪着直直上了楼。

房里茶气缭绕,还带着些牛乳甜香。连布置都与胡地相近,席地铺了毛毡,置矮桌,上又摆陶罐铜锅等等。江玉枫坐于主位正执勺分茶,听到动静,只随口说了一句“坐吧”,并未停下手上动作,自然也没特意抬眼看薛凌。

反倒是他身旁的胡人站起来,抱拳作揖恭恭敬敬的喊“姑娘请”,汉话说的字正腔圆。

薛凌那会的小雀跃瞬间荡然无存,来回打量了屋里好几圈,才迈步走到桌前,将羊皮垫子移了两尺来远,方坐下来,看向众人道:“什么意思?”

江玉枫将茶水推至她的方向,道:“他们着急,非得见见你,我也拦不住。又不好在江府设宴,便着人过去请你”。说罢他又对着那两三个胡人点头示意道:“即使正主来了,各位请,在下只是个添茶的。”

薛凌将手搭在手腕上,问的毫不客气:“怎么,他派你们来抢”?礼尚往来,那几个胡人有意略去薛姓,薛凌便十分识趣的没提拓跋铣。

只是她将自己的席位拉开,已是明晃晃的瞧不起人,说话又这般恶气,识趣与不识趣并无多大差别。说到底,双方皆是明白言多必失而已。

局面到了这个地步,江玉枫仍是不紧不慢的煮茶,一心一意的拿着茶针在那搅和。先前喊薛凌那个胡人应是三人中主事的,举止也和薛凌印象中的胡人截然不同。

听得薛凌问,赶紧诚心解释道:“姑娘误会,我家主人特意交代不可轻慢姑娘。只是我家主人急于求证姑娘手上之物,是否正是他要寻找的那块。姑娘不愿意在银钱未到之前易手,也是人之常情。”

“只是,姑娘能不能先行拓印几张,供我家主人辨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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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甘

薛凌看着他先冷笑了一声,不屑的将视线转向一边,不做与否,只嗤之以鼻道:“羊奶喝昏头了吧。”

话音刚落,她猛地记起自己曾寄过一张盖着旧骨印的白纸。细想了一下,幸而当时印是盖在纸张正中。虽说纸张裁剪的巧妙一些,就能让印的位置变成落款处,但偷用别人东西本就冒险,又遑论是用裁剪过的纸张来写信。

更重要的是,自己当时用的纸,是中原上好的楮练。胡地千金难寻也就罢了,那些蠢狗互通有无也不习惯用这么贵重的东西,多半是随手剥下来的什么皮子。

这么想着,她才彻底放下心来。带印空纸这东西可不是件小事,这意味着拿到的人可以在上面随意书写内容。这个把戏,薛凌反而相熟。远在平城时,鲁文安手上就常有盖了官印的空白公文。

问起来,只说是世事多变,万一递上去的旧公文赶不上新天儿,同朝为官,可不得帮着遮掩一二。千里来回取信已是不及,那空白公文就派上了用场。找个技艺高超的捉刀手,便能仿得惟妙惟肖。

当时听得薛凌连连叫好,直夸这些人实在是妙啊。今儿个再记起来,这种颠三倒四,明哲保身的事,薛弋寒又参与了多少?

决然说不得奸佞,水远山迢,伴君如虎。昨天听说祖宗得了个灵兽要贺,信到的时候祖宗已经被那蠢货咬了趴在床上起不来,这马屁不就拍蹄子上了。有一纸可改的白信,是能省了很多麻烦事。这种不成文的规矩,就算薛弋寒自身不为,总要对旁人默许一二。

功过暂且不论,坐在这里,薛凌也没工夫去想这些事。只是有了这些潜移默化,她连脑子都不用过,便知胡人绝不会闲的慌要拿几张拓印回去鉴赏。拓跋铣竟然是已经急到了这个地步,等不及印回去,只想先搞两张空白的信来用。

薛凌能听出那胡人的意思,那胡人也能轻而易举的听出薛凌不愿,又陪着笑道:“姑娘无需担忧,我家主人不是空手套白狼。”

他看了一圈周围,站起来走到薛凌面前,端起先前江玉枫斟好的茶,双手举给薛凌道:“中原人有以茶代酒一说,入乡随俗,我替主人先敬姑娘一杯,请姑娘行个方便。”

言罢又将茶碗往薛凌脸跟前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道:“薛姑娘不必着急,王上知姑娘心思缜密。今日只需姑娘将印借我一观,来日霍云昇离京,再行落拓如何。”

薛凌伸手将碗拨向一边,挪着身子又往后退了一些,半天才憋出两字:“好啊……”说完将两枚印都掏了出来一并丢给几人,又对着江玉枫道:“给我换一杯。”

说话间视线却是分毫没有离开那胡人的手,江府既是让几人在这碰面,她也不惧几个胡人就此抢了去,却唯恐此人趁手掉包。

江玉枫这会倒乖觉,茶夹夹着碗顺手就递了过来,薛凌喝到嘴里,清香甘冽,方知里头没兑牛乳。她初是有些怀念那股甜气,现在反倒觉得确实是中原的茶更甚一筹。

那胡人接了印,并不曾细看,而是在手指在上头摸索了一圈,而后对着另外两人相视点头,说了句胡语,便把印还给了薛凌,还周到的喊了一声“姑娘仗义”。薛凌接过两枚印,却不再往贴身处放,只塞在腰带间,多花了些功夫确认不会掉出来。

此事一了,那三人面色顿变得喜庆十足,仿佛真是来行商的胡人,不管薛凌与江玉枫神色恶劣,仍是十分爽朗和她二人说笑。

薛凌从一进到这屋子,就颇有微词。她去过鲜卑不假,可江府竟然将胡人带到京中来议事。就算是拓跋铣发了疯,江府总该推脱一二,如今……如今……如今怎么走到了这一步?

也许,这梁国上下,不仅仅是薛凌在想,如今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。

可即使谁都不愿走到这一步,却谁也没有停下。

既是胡人起了欢声,薛凌也逐渐少了几分少爷气,她本就十分好哄。打成一片是决然不能,但言辞多有收敛。其余几人一直是笑骂由人,没了她针锋刻薄,这屋里转眼就真成了个雅间,就差来几个歌女吹拉弹唱。

茶水又续了两碗,借着个由头,那胡人就说起了石亓二人从鲜卑逃脱一事。薛凌知是拓跋铣想证实一下究竟是不是自己干的,却还是忍不住有卖弄之情。

那趟鲜卑之行,明明是先费劲功夫给拓跋铣下了药,却没占着半分便宜。她这么好胜心切的人,有机会嘲笑两声,自然不舍得放过机会。

且聊聊自己跟羯人的渊源,多少能震慑一下拓跋铣,让他别以为自己非得巴着鲜卑不放。何况,江玉枫还坐在一旁,一起听个新鲜,也好让江府多一重忌惮。

薛凌将所有的事儿串起来,一股脑安在自己头上,说当初自己先去胡地结识了石亓,骗着他去了鲜卑,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带回了羯。语气虽是轻描淡写,好像此事不值一提,得意处却小有摇头晃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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