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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

 

谢云流拿来的食物并非李忘生想象中的餐食,而是一颗指长的红色圆果。

“找衣服的时候发现的,行囊里备了不少。”他将那枚红果颠了颠,递给李忘生,“这果子我以前在九老洞见过,别看就这么大一丁点,吃了就饱,味道也不错。”

李忘生好奇的接过那枚红果,嗅之清香扑鼻,入口甘甜味美,且功效的确不俗——才一入腹就有明显的饱腹感,经脉都仿佛受到滋养般舒适宜人,不由赞道:“师兄真是见多识广。”

“侥幸见过罢了。”谢云流摸了摸鼻子,“有了这东西,就没必要去吃那些看起来味道就不怎么样的食物了。若你嘴馋,等下船后再去寻些好吃的馆子便是,这船上的就算了。”

李忘生眨了眨眼:“师兄一提,忘生还真起了些许口腹之欲,就是不知能否有幸品尝到。”

谢云流大感好奇:“什么吃食能让你如此惦念?”

李忘生道:“当年还在纯阳宫时,师兄曾亲自下厨做过几道菜,雪莼羹清淡味美,汉宫棋齿颊生香,素银夹花鲜美异常,生进二十四气馄饨更是滋味绝佳,令人食指大动,以及……”

“停停停!知道了,你想吃我亲手做的东西?”

李忘生望着他浅浅笑了起来:“可有幸乎?”

谢云流被他笑的心头酥麻,轻咳一声别过脸去:“想吃就直说,拐什么弯儿!这么会说话,真不像你。”

“一别经年,忘生总要成长的。”李忘生笑意微敛,轻叹道,“所思所想均出于本心,并非着意巧言。”

谢云流莫名从他这句话中品出几分落寞来,又不知缘由,原本佯装出的冷脸顿时板不下去了,竟有些手足无措:“你……”

好端端的,怎么突然又情绪低落起来?

“想起些昔年往事罢了,师兄勿怪。”意识到自己失态,李忘生忙收敛心绪,恢复如常,“不知师兄何时清醒的?此刻是什么时辰了?”

谢云流深深看了他一眼,不再追问,而是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:“卯时末了。”

竟已这么晚了?

李忘生有些惊诧,没想到自己居然睡的如此沉,匆匆下榻更衣,收拾床榻,谢云流在旁与他一同收拾,不解道:“急什么?左右在这船上也无法晨练,亦无它事,便是睡上一日一夜又何妨?”

李忘生不赞同道:“即便无处练剑,亦可吐纳修行,任是风起云涌,困难万千,功不可废,师兄亦然。”

谢云流:“……你还真是一点没变。”说着看了眼染上污迹的床单,撤下来团起丢在一旁,余下被褥则叠起推到里侧,“对了,我刚才问过船工,酉时初就到潼关了,到时我们都要下船,需得改换陆路去少林,不必继续住这逼仄船舱。”

李忘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,心中默算时间:“下船恐怕天也黑了,得找个地方暂住。”

两人简单收拾完毕后便在榻上盘膝运功,气走周天。数个周天行功完毕,又相对而坐谈经论道,推演武学,一时竟仿佛回返当年中条山上,尚无杂事侵扰,唯有他二人相守的情形,不由自主沉溺其中,浑然忘我。

待到同修结束,已是未时三刻了。

唇枪舌剑论了许久,两人此时都有些口干舌燥。水囊已空,谢云流便让李忘生在舱中稍歇,自己推门出去补充些水。李忘生坐了片刻,也有些气闷,干脆推门出舱,打算透口气。

舱门移开,迎面而来的丰沛日光顿时将他刺得抬手遮目,片刻后方才适应了光线,信步走上甲板。

此刻顺风行船,船速很快,河风凌厉如刀,是以甲板上少有人迹。李忘生望着湍急黄河发了会儿呆,只觉脸颊被风吹得生疼,便想到桅杆后躲躲风口。不想才绕到后方,就与蹲在那里的一团阴影对上视线,不由一怔:

“莫少侠?”

“李掌教。”莫铭起身恭敬行了个礼。

“怎地独自在此?”

“舱中人多,烦,这里自在。”

“倒也是。”

想到他昨日说住在大舱里,想来多有不便,李忘生点了点头,见眼前的青年只恭敬看着他,却不主动说话,有些无奈:这位少侠看来也不是个善于言辞的。

只是既然见了人,也不好就此冷场,李忘生略一思索,便捡了些纯阳刀宗相关的话题与他闲聊。

莫铭对他并无隐瞒,有问必答,一来他已知晓宗主对这位掌教的看重,二来李忘生问的很有分寸,并不涉及刀宗机密——虽然他也不觉得刀宗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“机密”——一来二去,倒也算得上相谈甚欢。

但这一幕落在提水赶回来的谢云流眼中,就不怎么让人愉快了。

“你不是口渴吗?说这么多话不难受?”

他边说边走到两人身侧,将水囊递给李忘生:“喝。”

“多谢师兄。”李忘生接过水囊,饮水润喉,耳闻谢云流询问他二人在聊什么,随口道:“有些好奇这十年间都发生了什么,便想问问知情人。”

“哦?我也好奇。”谢云流见他不喝了,接过水囊拎在手里掂量,“都讲什么了?说说。”

“还未来得及讲。”

李忘生看向谢云流,见他十分自然挡在上风口,一头银发被吹得发髻散乱,额前更是碎发乱飞,忍俊不禁的以目示意船舱方向,“此地风大,进屋说吧?”

注意到他视线的落点,谢云流有些懊恼的抬手理了理乱发,见一旁的莫铭那头披发比他的还要凌乱,顿时心气儿顺了不少,点头应允:“走吧!”

莫铭:“……”

三人进了舱中,关上舱门,光线顿时暗淡许多。好在粗布油纸窗纱虽然透光度差,外面却是光线充足,照入屋中还算明亮,倒也不必额外点灯。

舱中没有座椅,李忘生本想邀请对方坐在榻上,却见莫铭十分自然的席地而坐,摆了摆手谢过两人好意:“我习惯了,李掌门不必介怀。两位想问什么尽可询问,晚辈定当知无不言。”

“就说说最近的事儿吧!”见他还算乖觉,谢云流总算觉得对方顺眼几分,随意提了个话头,“我是怎么回纯阳的?我们身上这股力量又属于谁?怎么来的?”

莫铭想了想:“这就要从那位来自渤海的月泉宗主说起了。”

而后两人便听莫铭干巴巴的将谢云流三斗月泉淮的往事讲述了一遍。

莫铭这个人,着实不擅长讲故事,张口平铺直叙,闭口然后后来,间或插上两句令谢云流脚趾抓地的宗主武艺超群、神武非凡……诸如此类,总之听来滋味难言。

谢云流听了片刻大感不耐,只觉这小子讲故事的水平实在太差。反而李忘生听得津津有味,不时还问些细节。待得知谢云流最后亲自前往华山,与纯阳六子一起结下天道剑阵诛杀月泉淮守护龙脉后,眼中更是异彩连连:

“师兄果然心系纯阳,此役多亏师兄归来,否则我等身陨事小,龙脉受损事大,若真被那人得逞,怕是无人能挡这魔头了。”

谢云流却很不喜欢他这说法:“谁说你身陨事小?李忘生,这句话给我收回去!你若身死,纯阳怎么办?”

“个人生死,岂可与道义相提并论?师兄三战月泉淮,何尝不是出于此?无论是当年执剑道救人,还是如今回纯阳相助,皆为师兄道心之体现,忘生之道亦然。”

“谁和你说道心!”谢云流一把按住他的手臂,“我说的是你的生死!李忘生,如果我没能及时赶到,你当真要与那月泉淮同归于尽?”

李忘生一怔,讷讷道:“想来不至如此……”他毕竟不知道十年后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准备,又是否确有把握,便只能依照本心推测,“就算有了意外,我也定会提前安排好纯阳诸事,不会影响纯阳的。”

——那我呢?

谢云流攥紧他的手臂,这句话已到嘴边,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:李忘生以他执剑救人相比,他根本无法反驳——他在救人之时,甚至不曾考虑过提前安排诸事,反而累得师父师弟操心善后——又有何脸面问出这句话来?

“李掌教的确有提前安排,听说是让金虚真人暂代掌教一职,而宗主亦提前做了准备。”一旁的莫铭并未察觉两人间的古怪气氛,神色自然的揭了谢云流的底:“我们出发前往纯阳时,宗主便将宗门诸事交给浪游刀主与流芳刀主,‘披星’‘戴月’‘麒麟’三阁各司其职,早已做好短期不归的准备了。”

谢云流:“……”虽然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谁,但听起来还挺周到,就是有种微妙的怪异感……他偷眼看向李忘生,见后者神色淡淡,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,又有些不爽:

——我真的离开纯阳开宗立派了,你就没什么别的想法吗?

李忘生这会儿倒还真没什么额外想法,毕竟对他而言,刀宗立派早已是既定事实,无法改变,诸般想法俱都压在心底,更不可能当着师兄与其门人的面表露什么异样来,神色自然的继续问道:

“按照少侠所言,结阵后我与师兄内力耗尽,丹田空虚,急需闭关恢复,又为何会乘船前往少林?”

莫铭摇了摇头:“晚辈所知有限,只知道两位身上的古怪劲力会消磨自身内力,需得请少林高僧出手化解,但具体如何化解就不得而知了。”

谢云流皱眉:“去少林有官道通达,为何我二人要走水路?”

莫铭诚实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那去少林寺找谁?”

“呃……”

“啧!”谢云流不满,“一问三不知,你跟来干嘛?”

莫铭有些赧然,轻咳一声:“我与清虚真人商议过后,便想着以防万一,才守卫在旁。”

谢云流不屑哼道:“多事。”

这人的出现,时刻提醒着他已非纯阳中人、外出开宗立派的事实,每思及此,谢云流的心情就格外恶劣,实在不耐与他相处,草草问了几句,便将人打发离开了。

待舱门重新闭合,李忘生才看向谢云流,满脸不赞同:“莫少侠也是一片关怀之心,又是师兄的门人,师兄何必如此?”

谢云流烦躁的抓过他的手指把玩:“我的实力还没退步到需要个刀崽子操心的地步。而且他讲故事的水平太差,听他讲了一遭,重点没多少,我都快听睡着了!指望他讲古,倒不如先多听你讲讲这些年所发生之事。”

“师兄想听什么?”

谢云流想了想:“你昨天说,我二十年前回返纯阳宫,拿了剑贴就走,是怎么回事?后来我又为何选择开宗立派,而非回归纯阳?总要有个诱因吧?”

李忘生忆及往事,薄唇微抿:“当年之事一言难尽,记忆回归后自会想起,师兄何必急于一时?”

谢云流轻哼一声:“我知道你在有意隐瞒我些什么,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愿说清,也罢,那些记忆我早晚也要自己想起来,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你。左右将到潼关,等下了船,再一遭同你算账不迟!”

船至潼关后,一行三人下了船,途中瞧见那挂了一身宝剑的纯阳弟子时颇为诧异的看了几眼。后者觉察到他二人视线,面露戒备抬眼望来,待瞧见谢云流身上的纯阳道袍时神色稍松,向着他们拱手行了一礼,便先行离去了。

谢李二人对此并未在意,径自雇了辆马车前去附近镇上落脚,休整一夜后,第二天一早去驿站雇了三匹快马,踏上了前往少林的路。

从潼关前往少林,快马赶路也要六到八天,又临近十二月,天寒地冻,纵马疾驰时更是难熬。好在三人都有内力护体,倒也不惧严寒,兼之长安到东都沿途有不少驿站小镇,三人白日赶路,入夜投宿,疾驰五日后,便风尘仆仆到了东都洛阳。

洛阳距离少林寺只有一两日的路程,倒是不必心急了,因此三人商议过后,决定先在洛阳歇脚,休整两日再前往少林。

顺便恢复这几日赶路的内力消耗。

然而到了洛阳之后,入目所见并非印象中的繁华东都,而是满目疮痍的破败城池。曾经令洛阳人自豪的高大城墙、华美建筑如今倾颓尽显,行走在街上的百姓也大多神色麻木,莫说相比长安,就连寻常小镇都比此地生气蓬勃。

这是怎么回事?

街道上倒是不乏往来巡逻的士兵,身着唐甲,神色冷厉,瞧见他们三人却丝毫没有盘查之意——或许也忌惮他们身上的兵器,不愿徒生是非。而百姓更是畏缩远避,无论是江湖人,还是巡逻官兵,都令他们惊惧忌惮,不敢靠近。

总而言之,处处都显得毫无生气。

“安贼作乱,民不聊生,当今又纵虎驱狼,受苦的还是百姓。”

见谢李二人疑惑,莫铭便低声将安史之乱、以及唐军四年前联合回纥收复东都、却任由回纥士兵劫掠洛阳及周边城镇之事讲述了一遍。很显然,短短四年,还不足以让这个受创严重的都城恢复生机,更别说重现盛唐之景了。

得知此事,谢云流神色颇为不爽:“李三的后人也不过如此。”

李忘生对此不置可否。

几人选了一家相对偏僻的客栈,往来行人不算多,图的就是个清静。谢云流订了两间位于顶楼的上房,又要了热水让小二尽快送去,这才叫上李忘生二人上楼。

走到一半时,门外又进来个人,一身长剑身穿道袍,竟是那个先前与他们同乘一船的纯阳弟子。

那小道士并未注意到他们,进门时疲色明显,匆匆走到柜台前说要住店。谢李二人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,倒是莫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,等辞别带路的小二后,才低声道:

“那个小道长可能惹上麻烦了。”

“怎么说?”

“他身上被人做了标记,是铜钱会的人。”莫铭指了指衣襟背后示意,“铜钱会向来唯钱是从,只认钱不认人,经常会接些脏活,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。看那位小道长身上的标记,恐怕已经被盯上一段时间,说不得近期就要动手。”

闻言李忘生眉头微皱:纯阳弟子遇险,他自然要关注几分,正要开口,却听谢云流先一步道:“既如此,这两天你去盯着他点,如有麻烦直接解决,解决不了就来寻我。”

“好。”莫铭对此并无意见,应了一声后便转身下楼,打算去看看那弟子住在何处。

他走之后,李忘生才看向谢云流,后者被他看的莫名:“怎么?”

“无事。”李忘生笑眯了眼,与谢云流一同走入屋中,“看来师兄对莫少侠观感不错。”

自打失忆后,李忘生就察觉到谢云流对身边之人格外戒备,神经也时刻处于紧绷状态,尽管知晓莫铭是他的门人弟子,仍诸多不喜,不欲亲近。他明白这是因为那一年多的追杀之故,无法轻易开解,好在莫铭很有分寸,虽然跟在两人身侧,但一直保持距离,很少彰显存在感,才没被谢云流直接赶走。

饶是如此,赶路的这段时间双方也鲜少说话,还是李忘生时常请莫铭讲些往事才没冷场。如今师兄的态度明显软化不少,显然已接纳了这个门人,李忘生自是心悦——这说明师兄正在一点点摆脱被追杀的阴影,即便无法完全恢复成当年乐于交友、随性自在的模样,也总好过时时戒备,处处紧张。

谢云流对他这个评价不置可否,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,应是小二带人送热水浴盆上楼,便拉着李忘生走入内室放下行囊兵器等物,又取了换洗衣裳出来,催促对方更衣:“先把脏衣服换下来,等下交给小二拿去洗。”

说话间敲门声响起,谢云流让李忘生自去里间换衣,自己前去开门。

洛阳城作为东都,服务颇为周到,那小二等人放下浴盆,坠绳提水,很快就将浴盆注满,还体贴的拉了一扇移动屏风挡在两个浴盆中间。都准备妥帖后,才接了两人的赏银告辞离开,还贴心嘱咐他们,用过的水与要洗的旧衣放在门外即可,自会有人来收,洗净后直接送来,不必担忧。

等人走后,谢李二人便各自选了个浴盆宽衣入浴。

这几日他们急于赶路,每晚宿于沿途的小镇或村庄,条件简陋,也就能勉强洗漱睡觉,奢求不了太多。如今泡在浴盆中,全身毛孔都被蒸气熨烫张开,濯去一身风尘疲惫,均觉惬意无比。

两人随口闲聊着之后去少林的打算,又说起进入洛阳城后的民生见闻。虽然听莫铭大致讲述过安史之祸,可耳闻与眼见不可同日而语,这一路走来,洛阳的变化着实令人心惊,又得知至今尚有余乱未歇,更是心火难抑。

“……他李隆基不是很能耐么?带兵平乱,谋反篡位,没什么他不敢做的,结果就弄得这般江山沦落,满目疮痍——真是废物。”

李忘生并未反驳,他虽然也不记得安史之乱的情形,可这些年里与李隆基打交道时,也早已察觉对方展现出的昏聩之相——只是纯阳虽为国教,却不参与朝堂之事,他也无从干涉——兴亡战乱,苦的终究是百姓。

谢云流也只是说说罢了,毕竟如今已非他被追杀的年月,罪魁祸首也已被迫退位,想来过的称不上好——可每每思及往事,仍难免心头冒火,暴躁难抑。

忽然屏风后传来哗啦水声,搭在屏风上的一套里衣被扯下,谢云流抬眼望去,就见李忘生披衣绕过屏风,询道:“忘生替师兄搓背吧?”

谢云流:“!!”

一怔之下,对方已从背后走近,扯下他搭在浴盆边的毛巾,便要替他擦背。

“李忘生!”

湿热毛巾贴上肩头的那一刻,谢云流已一把抓握住身后人的手腕,目光沉沉抬眼看他:“你做什么?”

李忘生面颊微红,神色却如常:“擦背。”

谢云流眯起眼,他们师兄弟二人从前共浴时的确会互相擦背,少时共用一盆也是常有之事。但——

他手上用力,将人一把拽入浴盆当中,伸手稳稳扣住李忘生的腰身,令他双腿岔开跪坐在自己身上,目光沉沉逼视着他:“只是擦背?”

李忘生长睫微垂,并未挣扎,而是反问:“……师兄定下两间客房,可有他意?”

话音刚落,已被眼前人捉了下颚,亲吻上来。

以他二人如今暧昧难名的关系,无论是同住一室,还是共浴擦背,都无法以“兄友弟恭”来解释,个中风情月意,彼此早已心知肚明。谢云流原本还想着要如何与师弟先互通心意,再诉衷肠,最终哄得他与自己双修,却没想到李忘生比他记忆中大胆许多,竟然主动迈出了这一步。

他本就不是拖沓之人,羊已入锅,自无放过之理。

水声哗啦作响,是谢云流翻身将人压在下方亲吻。盆中热水经不起两个成年男子的折腾,大半被挤出泼溅在周遭,余下小半艰难裹着两人摇晃荡漾,跃跃欲试着想要逃走,两人却都无暇去管,白鹤戏水般叠在一处,身躯相贴,双腿交缠,身下那处赤裸裸贴在一处。

谢云流一手扶在李忘生脑后,令他半枕在浴盆倾斜的盆壁上,以防呛水;另一手毫不客气顺势而下,隔水在腰间摩挲抚弄,引来掌下肌肤阵阵颤栗。

他二人上次做的粗暴又仓促,又是黑灯瞎火,除却燃灯那一刻外,再也不曾赤裸相对。如今屋中灯火摇曳,将周遭照的分明,彼此模样一览无余,除却李忘生身上被打湿呈半透状的里衣外,再无半点遮掩。

而身体上的变化,也都清楚展现在彼此面前。

一吻结束时,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许多,谢云流仔细去看李忘生面上神色,见他眸光微茫,隐隐还透着几分紧张,却全无排斥之意,忍不住伸手拭去他面颊上沾染的水珠:“李忘生,你想好了,一旦继续,你我就再无回头之路。”

李忘生眨了眨眼,道:“忘生从未想过回头。”

他主动伸手揽住谢云流的颈项,将他拉向自己,抬首在他鼻尖轻吻:“先前就说过,我心悦师兄,需顾虑的反而是师兄才对。若你不愿……”

谢云流偏头咬住了他的上唇磨牙:“我何时表现过不愿!”就算不明真相、满腔恨意的时候,他都无法拒绝心底最深的渴望,何况如今!

“既如此,又何须顾虑?”李忘生的手臂又收紧几分,抵着他额头低声道,“于我而言,只嫌太晚。”

谢云流心中一痛,俯首再度吻住了他。

他不记得离开后的几十年,却不代表那几十年不存在,眼前之人却记得,虽然不全,却也实打实等了他四十年。

而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年,五十年?

那些时光,终究是他们错失了。

在李忘生的记忆中,尚未离开纯阳的谢云流除却有些急躁偏执外,几乎没有缺点,实力卓绝,风度翩翩,如云如风,令人歆羡。

但宫中一役重逢后,他却表现出了非同以往的攻击性,更是将急躁偏执发挥了个十成十。曾经李忘生不理解他为何如此,直到见了如今的师兄,才隐隐觉察到原因。

师兄他太孤单了。

少时李忘生沉迷修炼,鲜少与师兄游玩放松,但尚有其他知交填补了这份空缺,故而师兄精神稳定,并无异常。然而重逢后的谢云流就如离群孤狼,独在异乡的生涯将他的锋芒打磨的更加锐利,伤人伤己,令人不敢接近——而这种锋芒,竟然早在前往东瀛前就出现了。

那是经历过无数生死厮杀,硬生生打磨出的孤锋。

所以谢云流对莫铭冷言冷语,对旁人不假辞色,保持距离,不愿轻易放下心防。李忘生对此颇为担忧,但赶路途中迟迟没机会开解,又有莫铭在旁,不便逾矩。

方才与师兄沐浴畅谈时,李忘生本想循序渐进,试着开解师兄的心结,却因话题不当反引得他心火大动。察觉不对,李忘生当机立断,选择以最直白的方式结束这个话题,以身为鞘,来安抚师兄焦躁不安的内心。

幸而他二人心意相通,顺利引得孤锋入鞘。

“师兄……水……进去了……”

浴盆横卧,足够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在其中折腾,李忘生双腿大开,被谢云流按压在盆中大开大合的肏弄,师兄的动作称不上急躁,但每一下都弄得又深又重,几乎完全抽出再全根没入。

温水顺着尚未来得及合拢的入口尝试探入,又被深重的撞击捅入身体深处,这种感觉颇为古怪,他挣扎着想要合拢双腿,却只是徒劳夹住了作恶之人的腰身,双手更是被湿衣包裹束缚,圈在对方颈上聊以借力,毫无其他用途。

谢云流啃咬着展露在眼前的细白脖颈,动作称得上温柔——事实上他的前戏也很温柔。船上那一夜的经验实在过于糟糕,虽然不曾瞧见李忘生痛苦的模样,却也明白那定不是什么美好回忆。因此他这回扩张用了很久,安抚亲吻也用了很久,甚至用口让师弟出了一次才提剑入鞘,试图抹除那一夜的糟糕印象。

但真正入鞘后,事情轻易脱离了控制。

许是因为师弟过于配合,又或许他本就不是那般温柔的性子,谢云流只给了对方丁点适应的时间,便再也克制不住肆意抽插的渴望,只想用力破开身下这具软玉般的身躯,悍然入侵到最深处,尽己所能的占有掠夺。

但他总算还有几分理智,虽然失控,却仍小心着不伤到对方,又有水做缓冲,不至过于孟浪。

可速度不快,幅度就变得格外深重,盆中不断有温水被摇晃着挤出,晃动幅度越来越剧烈,漾在周身宛如爱抚,又如隔靴搔痒,难耐得很。

李忘生几乎受不住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,双腿绞的越发用力,谢云流被他夹得几乎寸步难行,眉头紧皱,惩罚般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:“放松些。”

“呃……”李忘生痛的惊喘一声,身体后仰,眼角几乎要沁出泪来,“师兄,轻些,我受不住……”

“你受得住。”谢云流爱抚着他的腰线,揉捏着手感极佳的臀肉,趁着对方放松的间隙又向内顶了顶,“师弟,你受得住。”

“唔啊!!”

这一撞重重犁过体内最敏感之处,骤然爆发的快感让李忘生几近失语,身下原本因泄过一次而萎靡的尘根再度挺立,颤然抵上谢云流的小腹。

谢云流低头看去,眼中顿时释出笑意:“看,你喜欢的。”

他伸手攥住那尘根把玩,丝绒般的手感极佳,他却只是揉弄片刻,并不去触碰敏感的头部:“不过忘生且忍忍,等我一起。”

说话间谢云流已再度用力抽插起来,次次抵着那敏感点刺激,或撞或犁,将李忘生折腾的惊喘不已。后穴因刺激不断吮咬的反应也让谢云流极为满意,吻得越发温柔,抽插也越发用力,李忘生被这极致反差的刺激折腾得喘息不已,禁不住在谢云流靠近时,偏头咬在了他的喉结上。

喉结因这一咬滚动数下,耳边呼吸变得粗重,意识到自己咬在师兄的要害处,李忘生忙松开齿关,舌尖歉意地在那滚动处点了点。

此举惹得身上之人发出危险的闷哼,随即李忘生忽觉身体一轻,竟是被谢云流揽着腰背抱起,就着相连的姿势站起身,湿淋淋的跨出浴盆,向着内室走去。

“师兄……不行……要、要掉下去了!”

姿势骤然变化,使得全身重量都仿佛压在相连那处一般,李忘生反射性盘在谢云流身上,身体因水滑不住下坠,又被谢云流轻松向上颠弄些许,一起一落入得更深更重,几乎克制不住唇边呻吟。

“莫慌,抱紧我。”

谢云流就这般坏心的边走边肏,还要故作温柔的亲亲怀中人脸颊,“忘生吃的深些,就掉不下去了。”

李忘生嗔怒的瞪了他一眼,然而眼角泛红,双眸潋滟,这一瞪全无掌教的威严,倒将罪魁祸首激得越发情动,走到榻边便将人放下,将双腿推到胸前,飞速抽插起来。

那口穴早在反复刺激中变得柔软湿润,没了温水干扰,抽插再无阻碍。谢云流腰身摆动的飞快,像是要将先前压抑的情感借此尽数释放,传递到身下之人心底最深处一般。

李忘生几乎要受不住这过于剧烈的刺激,发丝凌乱的抵在床榻上,双眸近乎失神,口中除了呻吟只剩下呼喊对方的名字,被湿衣缠绕着的双手胡乱抓弄,终于在受不住的那一刻用力挣动起来:

“师兄!我、我要……唔唔……”

话未说完,已被谢云流急切地吻了上来,舌尖粗暴的闯入口腔,卷着他的软舌用力吸吮,身下在那紧绞的软穴中越发用力抽插起来。

“唔呃……嗯……”

李忘生身体剧烈颤抖,竟被这几近灭顶般的快感肏射了。与此同时,内壁清楚感受到股股热液冲击而来,在敏感之处连续冲刷,本已释放完的尘根在这激烈的刺激之下竟又颤抖着吐出些许,激得他浑身颤抖不休。

两人纠缠着抱在一处,呼吸凌乱的啄吻着彼此,等快感散去些许,李忘生才逐渐回过神来,抬脚踢了谢云流一下:“解开。”

“呵。”谢云流用鼻尖在身下人脸颊上蹭了蹭,“忘生不喜欢这样一直搂着我吗?”

“手麻了。”

“……好吧。”谢云流十分做作的叹了口气,抬手解去束缚在李忘生腕上的湿衣,还体贴地替他揉了揉手腕。

李忘生仔细看他神色,见他此时眉眼舒朗,神色餍足,再无先前冷厉模样,悄然松了口气。

“看我做什么?”

察觉到他的视线,谢云流抬眼望来,正对上他眼中尚未来得及散去的神色,微微一怔,随即了然:“你又在担忧些有的没的了?”

李忘生抬手按在他眉心:“师兄这里的刻痕好不容易消散,莫再皱出来了。”

谢云流将他的手掌抓下来握在手中:“你记忆中的我——嗯,后来的我,时常皱眉?”

“是啊。”恨意纠结,纡郁难释……令人心疼。

谢云流沉默了一瞬,道: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
李忘生望着他微笑:“等师兄忆起一切后,勿要忘记此言就好。”

“……你知道要如何恢复记忆?”

敏锐的捕捉到他言下之意,谢云流握着他的手一紧,“要怎么做?”

“此事还在船上之时,忘生就考虑过。”李忘生道,“根据莫少侠所言,当日诛魔后,你我内力尽数化于大阵内,可后来却并未被那异种能量吸干,反而恢复不少。可这几日我们赶路时,内力消耗甚巨,只凭每晚打坐恢复的那点不过杯水车薪,因此必然用了其他方法补充内力。”

谢云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:“你知道是什么方法?”

“只是推测。”李忘生点了点头:“若忘生所料不差,你我应是用了性命双修之法。”

无论是师父信中暗示他二人已结成道侣,还是两人一觉醒来赤身裸体身体相连的现状,都符合道侣性命双修的情形:道侣双修,会以交止之法将两人连作一人,协作推行双周天运转来入定。

一旦入定后,自然顾不得整理衣冠,身体也会维持着交止之态方便周天运转——否则以他二人的性格,是断不会允许自己行欢好之事还不善后的,更何况还是在船舱那等简陋之处?

他将道侣间的性命双修之法向谢云流详述细节,后者听的认真,若有所思道:“似乎曾在师父那摞吃灰的书里瞧见过,不过没细看。”言罢忽然意识到什么,双目灼灼看向李忘生,“不对啊,你为何会将这双修之法研究的如此透彻?”

他霍地翻身将李忘生压在身下,双眸危险眯起:“李忘生,你想过找个道侣双修?”

“想过。”李忘生十分坦诚的点了点头,迎着谢云流风雨欲来的神色淡定续道,“可惜的是,我想与之结为道侣的人远遁东瀛,数十年未归,所以一直没能实践,也不知此法是否当真那般有效。”

意识到他口中“想结为道侣的人”指的竟是自己,谢云流才提起的那点戾气顿时烟消云散,恨恨叼住那张可恶的嘴磨了磨牙:“说话就说话,非得七绕八拐让人去猜,你可真是——”

“明明是师兄话听一半就心焦气躁。”李忘生任由他磨牙,口中倒是半点不退让,“但凡师兄多给忘生些信心,也不至于……”

话未说完,已被谢云流堵住双唇,温柔而歉意的吻了吻。

一吻毕,两人默契的止住了这个走向不太安全的话题,重新谈起双修之事:“所以,你觉得这双修之法,或可帮助我们恢复记忆?”

“虽是猜测,却也有七八分把握。”李忘生看向他,郑重开口,“所以,师兄要不要试试?就算无法恢复记忆,于恢复修为也有助益,想来并无坏处。”

“好。”谢云流自然没推拒的道理,颔首道,“要怎么做,你教我。”

在学习与修行这方面,谢云流向来天资卓绝,一点即通,李忘生只捡了几处要点稍一解说,他已大致明悉了双修的要点与真气的运行方式,可以直接实践了。

道侣双修需以交止之态运功,乃是极为亲密之事,他二人又才行过周公之礼,情意正浓,本该易受影响,心猿意马难耐情动才是。但偏偏无论谢云流还是李忘生都是心性坚忍之人,于武学一道上素来认真,一个教一个学,全无狎怩情态,实践之时更是一丝不苟,毫无邪念,心意相通又有志一同,堪称水到渠成的推出了双周天运转之势。

待一个周天运转完毕后,谢云流颇为兴味地看向缓缓睁眼的李忘生:“此法甚妙,倒是比想象中容易。”

李忘生也松了口气,含笑看向他:“不愧是师兄,此法一通百通,一旦明了真气运转的奥义,推成周天后,余下就都道法自然、无需刻意了。”

“师弟教的也好。”谢云流眨了眨眼,不吝夸赞,“此法的确可行,再来!”

“好。”李忘生含笑点头,“这次便由师兄……”说着忽然一顿,目光望向谢云流身后方向,瞳孔骤然颤了颤。

这本是个极细微的神态变化,然而他二人此刻盘膝坐莲,谢云流清楚感受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紧绷,转头看去,却并没看到什么异常。

正自诧异,就听轻微风声掠过,是李忘生弹出一缕指风将床柱上一个不起眼的黑点扫落在地——原是一只不知何时爬下来的蜘蛛。

那蜘蛛个头不算大,动作也迟缓,显然冬季的天气令它很不适应。应是先前藏在床头夹缝里冬眠,却被两人一番折腾从安乐窝里赶了出来。

它受了李忘生那一指后并未死去,蜷成一团落在地上,跃跃欲试着想要逃走——谢云流忽然想起李忘生先前所言,心中一凛,弹指打出一缕剑气,将那蜘蛛无声无息碾为齑粉,挥袖驱散,再不见半点痕迹。

做完这一切,他转头再看李忘生,后者神色如常,仿佛方才那一瞬的紧绷并不存在:“师兄,继续吧!”

“……”谢云流抿紧唇,见李忘生已经闭上双眼,开始运转体内真气,只得强行咽下满腹安慰之语,默念心诀配合他推转周天。

可……只是一只寻常蜘蛛而已,都能让忘生如此忌惮——究竟是怎样的折磨,才能让心性坚韧如李忘生做出这等反应?

醉蛛——也不知死了没有。

【“哈哈哈,笑天下可笑之事何其多,有仇报仇,有气出气,你们汉人便是这么多的臭规矩,谢云流,我本以为你要一剑砍了臭道士,不想这么多年的仇怨你也能一口气忍了,当真窝囊!”】

随着真气运转,谢云流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座荒僻宫殿的影像,他伏在高处,居高临下望着殿中正被毒蛛围困之人,每每按捺不住想要冲下去时,瞧见那人云淡风轻、全无痛苦模样的神色,又强行按捺住了冲动。

——区区毒蛛而已,我当年又不是没被咬过。他此刻神色如常,显然毒蛛也奈何不了他。更何况他屡次挑拨算计,又庇护杀死风儿之人,有何值得去救?

——可他为何受尽折磨,仍坚称当年之事乃是误会?

——他明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,却不肯开口求助!

——若那些话是真的……

伴随着这段纠结往事,无数回忆纷至沓来,谢云流心神大震,一时间真气行岔,险些控制不住真气运行。

——原来我曾亲眼见过!

——我竟眼睁睁瞧着忘生受此酷刑!

如此明显的异常,正与他同推周天运转的李忘生自然察觉到了。但他此刻也才想起忘却的记忆,情绪纷乱间对内息的控制不如先前精准。两道真气同时行差踏错,周天自然运转不下去,紊乱的真气顿时失控,眼看便要自伤。

就在此时,谢云流忽然孤注一掷的将紊乱内力尽数导入自己体内,强行结束了这次双修。

此举极为冒险,强行容纳紊乱内息,轻则经脉受创,重则走火入魔。李忘生大吃一惊,霍然睁眼:“师兄!”

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谢云流的情况,就被后者一把搂入怀中紧紧抱住。两人身体本就相连,此刻赤裸相贴,温热的肌肤熨帖着彼此,激荡的情绪也随之毫不保留地传递过来。

“别动。”

谢云流不顾他的挣扎,将人紧紧按在怀里,哑声道:“让我抱抱。”

“可是——”真气反噬何等严重,岂可等闲视之?

这句话李忘生没能说出口,因为拥着他的这个怀抱颤抖的实在厉害。他略一沉默,才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,转而温声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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